出發以前，每個人都先把遺書寫好。全程48天走在海拔3,000多公尺的冰原之上。空氣稀薄，氣候嚴寒，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。

人需要有多大勇氣才能面對生死存亡的挑戰？紀錄片導演楊力州2018年簽下生死狀赴南極探險，留下極為珍貴的影像，其實他自2006年起就不斷在作品中提出對生死的疑問，這次「置之死地而後生」，雖然未能找到答案，卻找到勇往直前的理由。

2018年，楊力州跟著橘子基金會創辦人劉柏園、藝人宥勝、極地馬拉松運動員陳彥博、大夢青年林語萱、吳昇儒等一行人前往南極，他們要挑戰1911年第一個走到南極點的隊伍所走的路線。這次的冒險，耗時整整48天。

回到台灣後，經過幾年思考與沉澱，楊力州完成紀錄片《無邊》，並於2022年11月在金馬影展上放映。這是一首漫長的影像詩，鏡頭忠實記錄極地嚴酷的氣候，以及團隊人員命懸一線的無助感，加上百年前探險隊成員的日記以詭異的聲調朗誦呈現，使觀者猶如進入冥想狀態，隨著導演的鏡頭進行無邊的生命探索之旅。

全片使人充分感受大自然的壯闊與人類的渺小。世界的盡頭看似沒有盡頭、沒有希望，卻反而使人心生強烈的求生意志。



零下酷寒絕境  出發前寫好遺書
楊力州是紀錄片導演，1999年就以《我愛080》獲國際矚目；2006年以《奇蹟的夏天》獲金馬獎，他的作品總是在揭露真實的當下，直指人心，溫暖、細膩卻又對生命充滿無盡的探問。早在2008年的《征服北極》，楊力州就曾前往極地拍攝，記錄運動員挑戰自我的熱血歷程，時隔10年再度前往另一處極地，心情卻大不相同。

楊力州說，這個計畫準備了將近兩年，到2018年11月才出發，「那個時節是南極的夏天，相對比較溫暖，但氣溫也在攝氏零下30度到40度，南極的冬天會到零下80度到90度，那是人類無法生存的環境」。

他們必須全程走在海拔3,000多公尺的冰原之上，持續兩個月的時間，空氣稀薄，氣候嚴寒，每天都讓自己處在極限的情況，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。

為此，團隊出發以前，每個人都先把遺書寫好。

「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寫遺書，而我真的不確定能不能活著回來。」

楊力州的太太是支持他的，認為他在創作上需要一場壯遊。但楊力州的父母卻是猶豫的，擔心他的身心狀況無法負荷。



手上戴四層手套  一切準備只為活命
楊力州自己有心血管方面的問題，「我的醫師知道我要去南極，他整個慌了，還幫我準備舌下含錠（硝化甘油），遇有突發狀況時趕快嘴巴裡含一顆，我問他含一顆，心臟可以持續撐多久？他說大概可以撐15到30分鐘。那這段時間要幹嘛？他說趕快後送醫院！」

楊力州說：「在南極，你的手只要曝露在空氣中超過一分鐘，就會感覺到痛，如果痛到無感就很危險了，因為那代表你的末稍組織可能壞死，組織壞死就要截肢。」

一切的準備，都是為了活命而存在，所有參加這次遠征的團員，必須學著如何處理傷口，因為在零下幾10度的環境下，皮膚一不小心便撕裂傷；為了保暖，手上戴著四層手套，「你就變成哆啦A夢啦，什麼事也不能做」。但是攝影師為了設定機器，硬是脫掉手套接觸，結果皮膚凍在機器上，造成傷口……。

楊力州說，一切都急不來，有高原反應，不舒服，腳步就慢下來，動作變快的話就會出事；如果受傷，也不能慌，就是自己好好處理，「醫院是一個對我們不存在的地方」。

團隊先飛到智利，再搭專機前往南極，接下來長達兩個月的行程，全程步行，楊力州說，「在南極48天，你不會有特別的期待，沒有企鵝，沒有蟲魚鳥獸，跟外界失聯，只有無盡的暴風雪跟白茫茫的一片，除了冷還是冷，它就是『空』。你必須專注跟寒冷這件事共處，以及克服內心的恐懼」。

楊力州說，到後來還覺得這個地方滿適合修行的，「我回來以後讀《金剛經》，一開始佛陀每天做事情就是好好穿衣服，好好吃飯、好好走路。在南極就是這樣，每天好好吃飯、好好走路，勝過一切」。


與死亡如此靠近  卻無法看清它的面貌
原本最擔心的是電力問題，畢竟拍攝影像是這趟旅程最主要的工作，沒想到電力源源不絕，用不盡的太陽能，南極下半年是永晝，每天都是大白天，「只要器材沒電，就用太陽能板充電，電多到可以開趴」。

然而高科技產品在這裡也是有極限，沒有網路，「除非連上人造衛星啦，但成本非常高，在這裡，我們的確是跟世界斷了聯繫」。楊力州索性就不碰手機了。

但同行的攝影師剛當爸爸，每天打開他的手機，看女兒的影像紀錄，看女兒叫「爸爸、爸爸」，邊看邊流淚，「我跟他說，關掉吧，你就別看了，那個是擊垮你意志力最大的殺手」。

但楊力州不想自己的孩子嗎？紀錄片中，他想的是另一件事。

他在片中提起外婆輕生的事，這是他從來都不曾迴避的事，也多次在作品中探討這個議題，這回來到南方極地，與死亡如此靠近，對死亡的面貌沒有更清楚，對於人類何以求生、何以求死的意志也沒有答案，卻更心疼母親當年面對至親過世的內心煎熬，以及擔心「自殺遺族」的因子是否影響自己的下一代，他該如何教導自己的孩子珍惜生命、熱愛生命？

在片中，楊力州告訴小兒子，「不管怎樣，你要記住，你永遠最愛的是你自己！」



行過「無邊」  才知道自己的渺小
一趟「無邊」的旅程，讓楊力州重新整理自己，知道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，也更明白下一步路該怎麼走。

「在南極的當下，你會覺得自己在這個宇宙間是非常非常渺小的，就算你消失了，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影響。因此當我們遇到任何困境或者是阻礙，感到非常沮喪的時候，你必須放過你自己，不必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，你才可能繼續往前走。」

有些朋友聽到楊力州去過南極，總是問他「有沒有看到企鵝？」楊力州笑說，企鵝只有在南極的海邊才看得到，在南極內陸別說企鵝，連細菌都沒有。

走過「無邊」的旅程，楊力州期許年輕人勇敢面對自己的未來，「去做冒險的事，去挑戰你害怕的事」。唯有知道世界之大，才能知道自己的渺小與極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