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土而出的黑色生命力

2019-05-13
文章類型 : 心靈成長

圖 . 文 / 寶瓶文化

你可曾想過要如何描述自己?我們總是和過往經驗緊密連結著:做過哪些事,具有哪些頭銜、身分,有哪些興趣或能力……那些幾乎是擺脫不掉的,如同一張張便利貼附著在我們身上,與此同時,我們也藉由這些身分更加確定自己在這世界上的定位,好像總要抓住些什麼,才能去回答關於生命意義的提問。

身為諮商心理師,莊詠程似乎被賦予了「心靈導師」的角色,要以自身的專業協助他人,特別是得知在看守所中服務後,大概的印象是在所內不斷「教誨」著囚犯吧。然而事實上,在服務的過程中,經常因為陪著裡頭的「同學」回顧他們成長的歷程,而不時與他曾經的成長環境相互呼應著。是什麼造成了自己和這些犯人之間的差異呢?或許不過是多了些幸運與資源吧。

他想起自己的另一面:單親家庭,隔代教養,在家族的仇恨中成長,母親曾在性產業工作,從國立大學被退學,曾因憂鬱幾乎要放棄生命,年過三十還沒有穩定的工作……這一個個「關鍵詞」。拿學術上的結果檢視「單親家庭」的視角,使得我們傾向以太過簡化的因果,去解釋這些在社會變遷下,新興且不斷擴增的家庭結構,而無以理解在家人之間隱晦、幽微的互動。

「單親家庭的孩子一直在循環家庭的悲劇,他們從小看到父母爭執時就是以暴力解決,所以自己遇到爭執的時候,很自然地只會想到用暴力的方式去因應。很多人學壞,因為沒有人管嘛,尤其是如果單親媽媽薪水少,沒辦法滿足孩子物質上的需求,跟同儕比較又被人家笑,最後變成自己也看不起沒辦法給自己足夠環境的家長,自然造成家庭的疏離。」

所有諮商室裡難解的問題都曾在他年輕生命中真實發生
莊詠程是旁人口中「那種家庭」的小孩--
外婆咒罵他:「看你那畜生老爸怎麼教你做畜生!」
母親向他哭訴:「你就不能體諒我一個女人要扛起整個家的苦嗎?」
「讀書……」失智外公吃力訴說著對他的期許,忘了他早被退學。
而他記不起父親的臉,只記得那男人離家前,對他的蔑視。

單親,母親陪酒,父親外遇,相依為命的外婆是情緒勒索的控制狂,跟醉酒家暴的外公彼此痛恨,更仇視他的父母。所有諮商室裡難解的問題,都在莊詠程年輕的生命中,真實發生。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裡,讓他被別人輕易貼上的標籤而逼入憂鬱的死角,多年來與世人的評價對抗,以一種不服輸,和傷痕累累的倔強生活著,儘管自我懷疑,但他只能順著家人的期待走;為了藏起自卑,他笑著裝豁達,他瞞著家人不斷休學再復學,直到那紙退學通知,直到一切偽裝被徹底撕裂了!然而在崩解之後,才是重建的開始……


從憤恨、質疑、絕望到迎向修復
莊詠程將成長經歷寫成一本書,他的生命劇本似乎順著我們社會對於那些不符合「雙親家庭」的想像而行,若是依循數據化的研究,或許還完美符合高風險家庭的報告趨勢。可是莊詠程沒打算僅僅成為一筆資料,隱藏在數據折線中。因為他還在為了生命,奮力戰鬥著,走過自我認同危機,從憂鬱、拒學、瀕死到成為諮商心理師,直到現在,他才終於能夠承認,自己始終是那個惶恐的男孩,但現在不再擔心他人的評價或感受,有自己想探索的目標、自己的生活方式。「別人給的標籤,無法決定我是誰」,他撕掉了一切標籤,做回自己。


「單親家庭」中成長 更能平衡看待
每當有人對我說:「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單親的孩子。」在我聽來卻是五味雜陳的:難道離婚像是一把大火延燒,所到之處只有一片焦黑嗎?所謂的「單親」,只會造成不良的結果嗎?我們當中能在社會上適應良好的,只不過像是火災過後的倖存者,只能心驚地慶幸自己逃過一劫?單親的適應歷程,難道不可能是一種力量嗎?那會不會是一個過程,由於家庭的變故,原來家中的資源結構必須進行調整,家庭成員也必須做出調適,但最終總會找到一種平衡的方式?


當然,這些假設都是後來在書寫與討論過程中,慢慢爬梳出來的。當下只感受到一股不吐不快的衝動,想藉由說出個人的經歷,去反映一些連自己都還不是那麼清楚的力量,就如同在和母親一起工作時,母親藉由自己的故事,影響了無數客戶生活的過程。那時候,他相信這些「說」總是有個方向,有個我想達到、卻還沒能捕捉到的意義。

在「單親家庭的孩子」這名號下走了二十多年的過程中,一個個以往被整個社會,特別是心理產業、社會學等專業視為「負向」的因子,同時卻也滋養著他,使他逐漸成長,那或許就是這些文字存在的理由。

莊詠程( 諮商心理師)
東吳大學心理學系碩士班畢業。
十八歲考進中正大學心理系,歷經過三次休學,最後被退學後,以天珠買賣、電話客服、倉儲管理維生。直到二十歲後半,決定走回自己的路,重考入東吳大學心理學系,以「莊寶」的名號隱身大學生間,在大專院校擔任助教,也是學生諮商的對象,同時在看守所擔任輔導志工,與受刑人對話,嘗試以不同的角度,和當事人共同創造生命故事的新篇章。

被友人誤認為酒鬼,其實只是期待他人的酒後真言,以窺視苦冽與奮鬥為樂。信仰苦痛,相信困頓裡總隱藏著存在的意義,最陰暗的角落中藏著再珍貴不過的瑰寶,因此,不斷嘗試述說和梳理生命中,那些難以被理解的傷痛與遲疑,期待苦痛的意義終將編織成網,承接住所有受傷的靈魂。